中国新媒体(http://www.zhgxmt.cn):最后的铁匠
6月6日,农历五月初二。芒种刚过,地里的麦子却已经到了收割的时刻。在前往章丘相公镇河庄村采访章丘铁匠牛祺圣的路上,大型收割机时常会出现在道路两边的地头上,机器轰鸣之间,沉甸甸的麦穗被卷入机器里,然后脱粒、粉碎、装袋……我忽然开始担心此行的采访——农业机械化的普及,锻造业的升级,对于章丘铁匠们的生存空间已经产生了巨大的不可逆的影响,在机械化的洪流中,牛祺圣这样的铁匠又该何去何从?B1-B2版撰文/记者李解摄影/记者王晓峰
见证者
想在河庄村里找到牛祺圣的家,并不难。
开车在村里绕一圈,顺着“叮当、叮当”的打铁声寻找,必然找到牛祺圣的家。
即使找不到,随便找个村民问问,都会告诉你牛祺圣的家在哪里,而且还会加上一句:“那是咱村铁匠啊,手艺可好啊!”
70岁的铁匠牛祺圣一直认为,自己这辈子做成了三件事儿:第一,作为章丘铁匠的传承人之一,他用老一辈儿打造农具的方式,打造出了一批精致的铁质工艺品;第二,他曾经上过央视一档传承类的电视节目,向全国人民展现了“章丘铁匠的风采”;至于第三,也是牛祺圣最得意的事情,就是生在铁匠窝子的他,靠打铁打出了一点点的“虚名”,“别的铁匠也来俺家买农具,你说我这算不算是有点"小名气"?”
每每说到这里,尽管牛祺圣语气谦虚,但是他脸上的笑纹却从嘴角一直荡漾到了额头。
章丘自古多铁匠,尤其是位于章丘东北一带的普集、相公等镇,更是著名的铁匠窝子。村村都有铁匠铺曾是这里的常态,人人出门打铁的事情在解放前并不稀罕,牛祺圣回忆,在解放前,河庄村里至少有70%以上的人都干过铁匠。
更让章丘铁匠名动天下的,是在上世纪40年代,章丘的50位铁匠组成了支前队伍,前往胶东一带为迟浩田的部队打造军械,牛祺圣的父亲牛占元也曾是其中的一员。
在牛祺圣看来,那是章丘铁匠历史上最为荣光的时代。
没有图纸,章丘铁匠们凭着自己的智慧打造出了各种快枪和火炮,为抗战贡献出了自己的力量。“鬼子飞机来轰炸,炸没了6个,但是大家还在那里(打造武器)。”
这段经历成了牛占元的谈资,1946年,他回到了河庄村,依然打铁,第二年,牛祺圣出生。
从记事儿开始,牛祺圣的耳朵里就充斥着两种声音,一种是父亲和大伯叔叔等人反复锤打烧红的钢铁的声音,另一种则是村里街坊来串门时聊起的支前岁月。
这两种声音交汇在牛祺圣的耳朵里,使他成为章丘铁匠荣光时代的见证者。
打不上卖的
牛祺圣家院子的南边,是一片邻居的麦田,大约有十多亩地。
6月6日,芒种刚过,熟透了的麦穗都低下了头,等待着收割。
按照这块地主人的说法,再过两天,就会有联合收割机来这里作业,只需要半天的功夫,基本是就能把这些麦子全部收割脱粒完毕。“换了以前人工的话,一个人一天也就能割不到二亩地。”牛祺圣的儿子牛大伟向外看了一眼那麦田,轻轻地从熔炉里钳起一块烧红的铁块,放在铁砧上。“你那说的是旱麦,长得稀,好收,换了现在这样的园麦,一个人一天能收一亩地就是好(庄稼)把式。”牛祺圣叹了口气,握着锤的右手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圆弧,落在那烧红的铁块上,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阳光从乌云中穿出,照亮了牛祺圣家的小院,却无法拨散牛祺圣心头的失落感。
换到三十年前的这个节令,牛祺圣家一定是人满为患——周边村里的人排着队的等在牛祺圣家门口,只为买一把牛祺圣打造的镰刀。
牛家镰刀长度在三尺左右,从铁质刀头到木质把手加起来不过四两,锋利而轻便,能够最大程度上加快人们收割麦子的速度。
这也让牛祺圣家的镰刀成了十里八乡的紧俏货。“那时候,打不上卖的。”回忆起三十年前的盛况,牛祺圣很是感慨。
那时候每年的冬天,都是牛祺圣一家最为忙碌的时刻——大部分的庄稼汉都闲了下来,牛祺圣却要提前打制各种农具,尤其是第二年夏天要用的镰刀。“一个冬天下来,没黑没晌(午)的打,到了开春和麦收,几天就卖光了,还得接茬打。”说到这里,牛祺圣很霸气的伸手一挥,把整个院落乃至门外的地都划在范围之内:“(那时候)这里全是人,排队挨号等着买。”
做完这个动作,牛祺圣叹了一口气,握锤的右手又划起了一道美丽的弧线,不轻不重的落在红色的铁片上,敲出了一片绚烂的火花。“王小乐(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啊。”牛祺圣看了我一眼,补充道:“不是说生活(一年)不如一年,是来打工具的人少了。”
去年一年的时间,牛祺圣和儿子牛大伟一共打了300多件农具,而这个数字在今年似乎又有下降的趋势:“今年这都过了一半了,才打了一百来件。”
三十年的时间,中国农业从手工到半机械化再到机械化,解放了大量劳动力的同时,也进一步压缩了章丘铁匠们的生存空间。
身处于这个时代中的牛祺圣,也曾跟他的儿子牛大伟尝试过“改革”,以适应市场——在牛祺圣的铁匠铺里,挂着一大堆他自己发明的各种农具:懒汉锄、牛家钅矍、牛家镰刀……“我也琢磨,你用这个农具,怎么省劲儿怎么用,然后再做发明改良,让你用我的农具干活不累。”这样的变革一度曾经改善了牛家铁匠铺的命运——牛祺圣的农具比普通农具贵一倍左右,但购买者们依旧蜂拥而至——但是这样的小小变革显然无法对抗农业机械化的社会发展洪流。“这是命运。”牛祺圣忽然这样对我说。
救命
民谚有云:好女不嫁铁匠郎,一年四季守空房。
走街串巷去打铁,没白没黑的打铁,一年到头下来,除了摆弄那些叮当作响的铁器,铁匠们鲜有空闲时间。
所以,尽管牛祺圣的祖上是铁匠出身,尽管他从小耳朵里就充斥着打铁声,尽管他见证过章丘铁匠们的荣光时代,但是年轻时候的牛祺圣却无比的渴望摆脱铁匠这个职业。“我啊,喜欢中医,小时候就想做个郎中,治病救人啊。”牛祺圣上小学时,还真跟着村里一位郎中学过一段时间,也曾经靠中医治好过别人的病,还收到了人家的锦旗。但是最终,他没能跳出铁匠这个行业。“家里穷,没办法(辍学了),靠着打铁还能养活人,所以最终还是干了铁匠。”而讽刺的是,铁匠这门手艺,却在特殊的时代里,接替了医生,救了牛祺圣一家的命。
1955年,牛祺圣的父亲牛占元在章丘唐王杨家村开了一家牛家铁匠铺,自此之后牛家铁匠的名气就逐渐地在章丘一带火了起来。
这也是牛占元给牛祺圣留下的一笔财富——二十多年后,当牛祺圣去唐王一带打铁时,一打出牛家铁匠铺的招牌,立刻受到了村民们的欢迎:“那时候就不开铁匠铺了,一个人推着车子在各个村子里打铁,到了一个村子,支起炉子来,敲打几下,村民们就过来了。”
到了1957年,由于国家政策,牛占元不得不关掉了自家的铁匠铺回到村里务农。
再之后,就是三年自然灾害和无休止的运动。“那时候(指三年自然灾害)大家都饿啊,就有人出去逃荒,我爸我大爹(指大爷)兄弟几个都出去了,靠着打铁没饿死,还能接济家里。”牛祺圣回忆说。
走街串巷,靠打铁混口饭吃,在当时是铁匠们唯一的谋生方式,有时候能换点粮食,有时候换俩钱,靠着这些东西,在那段岁月里,牛祺圣和村里的不少人度过了饥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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