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秋水长天到落霞孤鹜 11

2016-07-02 21:05 出处: 人气: 

    毛时安
  赵长天在文学界有三个身份,分别是作家、领导、《萌芽》主编。因为他主持《萌芽》杂志,倡导新概念作文大赛,以极富创意的文学举措,重新唤起了文学的青春热情。但是,在我看来,长天最基本最重要也是最不容忽视的身份首先是:作家。
  从1971年四川日报发表第一篇散文《歌声》,1978年在《上海文艺》发表小说《快板连长》到2012年写了开头而搁笔的小说《假如》,长天的文学写作跨越了四十余年漫长的岁月。他的文学写作,涵盖了小说、散文随笔、报告文学、影视剧本。而且都卓有成就。他的小说《市委书记的家事》、《老街尽头》曾获得上海重要的小说奖,电影剧本《面对生命》曾获得夏衍剧作奖。他的报告文学《孤独的外来者》慧眼独具,在复杂的晚清大变局中发掘了执掌中国海关长达五十年之久、却长期被史学界文学界冷落忽视的英国人赫德,引起读者的广泛兴趣。
  在四十余年的漫长文学生涯中,赵长天最终形成了自己区别于他人、鲜明的创作特色。中国人说,文如其人。外国人说,风格即人。长天的文学风格,一如其人。朴素,很少过度的修饰,没有华丽的辞藻。句子通常很短,没有太多形容词的定语。在深受外国翻译文学影响、常常喜欢把汉语句子写得很长很欧化结构很复杂的许多中国作家中,显得很与众不同。感情表达节制有度,没有过度的抒情,遑论滥情。场景描写往往如水彩画,素淡明快。有一种真水无香的意味。清澈中见丰富。简约,也许是个人气息的关系。他的作品篇幅大都不太长。散文随笔在一千字上下,长篇小说则在二十万字左右。经常就在你还有期待意犹未尽的时候,戛然而止。谦和,长天的写作没有自以为是的狂妄,盛气凌人的说教。他尊重读者,相信读者的思维和想象能力。叙事、说理、状物、抒情,都有一种难得的从容、平和。长天是一个非常关注现实,热爱生活的文学家。虽然长天的写作素材来自巨变中的中国社会,但一经他手,文字的叙述就有了秋水共长天一色,纯净、清澈、平静的魅力。
  长天的散文随笔,写人物,堪称现代汉语的《世说新语》,文字不多,却见人的精神风采。特别是文学界中人,写来得心应手,非常的集中凝练集中。写世相,有着《东坡志林》和晚明小品的遗韵,夹叙夹议,即景见情,把自己对行进变化中的中国社会的长期思考熔铸其间。虽不剑拔弩张,却也一针见血。我个人是非常喜欢甚至羡慕他的散文随笔能写得这样的月白风清,这样的明快简约。大抵就像绝好的白描了。许多妙处和复杂俱在文字的背后。不知是不是受了海明威冰山理论的影响:通过浮出海面的冰山,让读者联想到海面下的巨大冰川和汹涌波涛。《我和父亲同岁》,经过长天极淡的笔触,展现了一个中国父亲平淡而曲折的一生。那种对父子深厚感情的极度收敛,不动声色的宣泄,实在是令人的心疼到深处。面对巴老漫长、丰赡的人生、思想、文学,还有其他蜚声文坛的作家,原都可以铺成出洋洋洒洒的数万言,在他都有一种点到即止的本事。
  长天主要是小说家。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不是个专业的小说家。我当过兵,做过基层干部,然后在作家协会搞行政。近六七年,主要是在做《萌芽》杂志的主编。但业余从来没放弃过写小说,虽然数量不多。但我是把它当作主业的。”
  他的小说创作,有我们这代作家的一些基本特点,起步于传统经典小说的阅读和心仪,特别是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对精神和艺术的深刻熏陶。有着明确的社会关怀的价值取向。长天的小说始终把目光焦点投注在现实生活中变化着的人的身上。在人和社会的互动变化里,彼此互为因果。特别是各种类型的大小知识分子人性的变化,有着独特而深刻的解读。当然,他也有我们这代大多数作家的局限。他早期小说,过于理性,过于关注社会现实的重大问题。在小说的叙事上则相对恪守古典叙事传统,以无所不知的全知叙事者的身份“讲述”生活和人物的故事。进入21世纪后,我每次遇到长天,几乎都会问起他,在写什么?他都表示,写到这个年纪,不想再重复过去。对于一个以小说为业的作家,长天不愿意以自己习惯的写法继续自己的小说创作。
  他希望有自己新的突破。一是,使自己新写的小说不仅有小说的“意义”,即思想价值的发现,更有其他文字样式没有的属于小说的“意思”,让小说叙事的艺术值得读者沉浸、欣赏,反复地品味。他说,自己追求的不是像,自己所创造的是区别于现实世界的另一个世界。小说创作的过程就是使生活有意思的过程(见《使生活有意思》)。二是,突破自己原有生活积累的束缚,给当下生活,特别是年轻人的生活,以更多的关注和更准确的表现。他对我说,一件事情来了,他知道我们这代人大体会怎样的反应,却无法准确地把握年轻人的第一反应。他期待无论艺术表现和题材开拓,都有新的突破、提升。也为这种突破、提升的艰难和姗姗来迟而有点苦恼。
  正是循着这些思路,他非常认真地揣摩了法国新小说派作家罗布—格里耶的小说写法和理论。(见《关于“读不懂”》)他后期的小说和前期小说相比,一是摆脱了束缚自己的全知叙事的模式,不再面面俱到“讲述”故事,借鉴新小说写法,“显示”有限视角看到的人物活动和事情进程,由此,留下叙事空白,给读者想象发挥的空间,强化了读者“创造者的地位”,从而成为积极的而不是被动读者。二是,尽力亲近“在场”的生活和人物,将急剧变化的当代生活纳入创作视野,强化叙事与时代的同步性。中篇小说《再见许鹄》中,一对当年部队文工团曾经谈过恋爱的战友二十年后有了一次重逢。对于两人来说,从小说开始半年的恋爱到结尾的三天重逢之间,是“整整二十年的空白”。谁也不知道二十年里,他们的生活中发生过了什么,只知道,二十年前的权力,二十年后的金钱,两次阻断了感情的发展。最后,仅留下了男主人公写的“再见,许鹄!”四个字。长天还有一个《无须解释》的中篇小说。作品里,读者碰到了长天试图突破自我的人物形象,当代青年。“我”在医院陪夜,结识了护工老卫。然后,牵出老卫和小琼曾经的一段爱情故事。女记者小琼年轻美貌而有才华。老卫从机关下海,顺风顺水事业发迹,很快和小琼擦出炽烈的爱情火花。东南亚金融危机,老卫破产,小琼绝情而去。后来,老卫东山再起,小琼却没了下文。读者在小说里遭遇到了长天观察、塑造的当代青年。他们对于情感、道德、事业、同居和性的理解,冷静、理性,完全不同于前辈们“剪不断,理还乱”的黏黏糊糊。就小说艺术来看,长天在其中有意留下了大量没有填写的空白。诚如小说标题和结尾写的那样,一切都“无须解释”。
  从色彩上看,长天后期的小说更奔放热烈些。就像落霞孤鹜一样,带着这个时代独有的多变无定的斑斓杂色。特别要说明的是,最后一篇《假如》是长天未完成的绝笔。写的是两个不约而同到风景绝佳处寻死的男子,绝路相逢。两人面貌相像,那个身患绝症的男子用自己的身份,让另一个身处绝境的男子冒名顶替,开始新的生活。现在选的是定稿的小说开头。在文件包里故事有两个不同的展开线索,敷衍了一篇社会众生相,可以想象小说后来的情节跌宕起伏和人性在现实生活里的黑色幽默的扭曲、变形,以及由此而来的深刻。小说告诉人们,原来,生和死,只是一墙之隔,还可以相互顶替。真是令人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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